水無月

    博雅睜開眼，放下葉二，吐出長氣。

　「真是太愉快了……」以不勝留戀的口氣，他如此說道。

　「終於能吹出聲音了。」晴明說。

　「嗯，這都要謝謝你，晴明……」

    晴明微笑著。

　　不知不覺間，小舟盪著盪著，漂上河心，蒼白的月在舟旁搖晃。

　「要喝酒嗎？」　

　「有酒？」　

　「不多。但若是你，一定會說些『在這月色下就快要醉了』之類的話，所以足夠了。」　

  　晴明模仿博雅的口氣取笑道，博雅因此鼓起臉頰，但是當晴明遞酒給他時，仍伸手接下了。

　　兩人閒情逸致地，在小舟上喝起酒來。船輕輕晃動，手裡的酒跟著晃出一圈圈漣漪。

　　晴明微側著身體，左手懸著酒杯，右手如河畔的柳枝，輕劃水面，撥動月影。

　　有一時，博雅怔怔地看他，幾乎忘記手中酒杯，直到不小心濺出幾滴來，才急匆匆地一飲而盡。

　　兩人都是自斟自飲，抿口酒，再抬頭看看天上星辰，偶然間對上視線，就相識一笑。

　「這是最後一天了。」許久，晴明自言自語。

　　博雅漫應一聲，拿起酒瓶，為自己斟酒。

　　白皙的指尖拎著一只酒杯，出現在博雅眼中，他一愕，抬頭看去，晴明正以左手托頰，一派悠然地微笑著。

　　臉頰似乎發熱了。

　　博雅咬咬牙，伸出手來。

　　忽然一陣大風吹來，小舟一個顛簸，酒杯晃了下，似乎將要掉落，博雅一急，出手時用力過猛，沒接到杯子，反將纖細的指尖握入手心。

　　酒杯沒有碎裂，在船底，順著小舟的搖晃左右滾動。

　　那一瞬，晴明似也怔住了，只望著博雅。博雅慌慌張張地鬆開手時，他卻反握博雅厚實的手。

　「明天以後，你會覺得寂寞嗎？博雅……」

  「我為什麼會寂寞？」 為了掩飾尷尬，博雅說話的聲音大了些。「無論如何，想見你時，我還是找得到你。」

　「也許吧。」晴明隨意的說，狹長的眼眸閃爍了下。

　「那麼，為何你的心裡有著悵惘？」　

　　博雅吃驚的僵住，面紅耳赤。

　「喂，說好不談我心聲的，晴明……」博雅勉強發出聲音，抗議道。

　「你會悵惘，是因為今天之後，只能以朋友該有的距離與我交往。」　

　「我說不要講……」　

  「那意味著你不甘於做為一個朋友嗎？」

　「晴明！」　

　　晴明依舊聽而不聞，續道：「我想，我知道那份情感是什麼，儘管你不願去思考，但你應該……」

    船劇烈地震動，搖晃著，久久，終於逐漸平息。

　　酒瓶翻倒了，酒水潑灑出，濡濕白衣和黑衣。

　　博雅半跪著，左手掌心壓上晴明紅唇。

　　丹鳳眼眸靜靜注視低垂著頭的博雅。

　　博雅自暴自棄地笑了下。「你說出來了，晴明……」

    「本以為憑著長年以來的交情，也許你可以避口不談，容忍我這份心思，看來果然不可能啊……連朋友也做不成了。」

　　比起絕交，拋棄這份情感更令他難受——博雅壓抑地說，嗓音乾啞。

　　不知何時，博雅放開晴明，改為緊握他的手，哭泣般地顫抖。

　　晴明垂著眸子，感受到近乎炙熱的溫暖。

　「博雅，你是誰？」　

　「什……」博雅抬起臉來。

　「你是醍醐天皇之孫，是三品大人，是身分高貴的殿上人。」晴明逕自說道，輕輕嘆口氣，淡香拂過博雅的臉龐。

　「我想過，總有一天，你會有個心上人，娶她為妻，延續你的血脈。」　

　「那才是你該走的路。」　

　　博雅想說話、想反駁，可是晴明的眼神，使他吞下話語。

　「如果你沒辦法愛上別人，我是否可以坦承對你的情感？」　

　　晴明說。

　　輕輕的一句話語，風一吹就會飄走，卻無比響亮的敲擊博雅的耳膜。

　　岸邊垂下的柳枝揚起，河面泛著一片粼粼波光。

　　博雅呆呆地張著嘴，弄不清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，等到晴明忍不住笑出聲，方才如夢初醒。

    晴明的眼睛彎成新月，彎起的唇，殷紅如同含著胭脂。

    啊啊，已經無法阻止了，博雅想著。

    潰堤了。

    心臟快速的跳動。

    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了。

    情感如洪水般漫溢，實在無法制止。

    腦中已經亂成一團，無法思考，只能順著洪水動作。

    於是，博雅吻上那含笑的紅唇。

    此時，天將破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