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沉。
無雨,可是空氣中帶著細密的濕意。
有雲。雲像一片片碎瓷般,散布在夜空中。
無缺的明月在雲中忽隱忽現,朦朧的月光籠罩了佐倉宅邸。
為了等候晴明的到來,佐倉點著燈,坐在妻子的房間中。
燈火如青豆般大小,乍明乍滅。亮時,火光映出女人慘白的臉龐、以及突出的大眼,那垂下的線條刻畫出怨毒,乾裂的嘴唇抿起僵硬的直線。
佐倉不敢多看那張臉一眼,一心盼著此事能盡快結束。
他看著燈火,眼中彷彿搖曳青光。
終於,站在屋外的隨從開口了。
「晴明大人到了。」隨從說。
佐倉鬆了口氣,邊說:「我馬上過去。」邊走出屋外,拉上門。
咚、咚。雜亂的腳步聲逐漸遠去。
女人被留下,獨自躺在房中,雙眼無神地注視天花板。擱在身側的雙手枯瘦,雞爪一般。
屋外的樹在咆嘯,響亮時若嚎叫,低鳴時如鬼泣。
不停的沙沙作響。
女人可以聽見葉片掉落地面的聲音。
可以看見燈火映在房中的幢幢鬼影。
可以感覺到夜裡的森森寒氣。
彷彿屋外真有妖鬼在走動,在尖嚎,在哭在笑。
女人死白的膚上泛起薄汗,開始冷顫。
她摀起耳朵,閉上眼睛。佐倉大人還不來嗎?晴明大人還不來嗎?
女人蜷曲身體,縮在外掛之下,撫摸突起無數顆粒的手臂。
都是菊姬不好。
因為菊姬日漸康復,所以病才會轉到她身上。女人如此深信。
為什麼菊姬之前不死呢?要是菊姬早早死去,病就不會轉到她身上,她就不用受這種罪了。
女人睜開眼,眼中滿是怨憤。
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——女人的口唇快速而無聲地嗡動,眼球布滿血絲。
她沉浸在詛咒中,雙頰泛起醜陋的紅暈。
瞬間,燈火乍然熄滅。死寂的黑暗包覆一切。
女人一驚,惶惶然地努力半坐起身,左右張望。
「啊,啊……」她試圖喊叫,可是因為過度驚懼,竟致發不出聲音。
恐懼逐漸湧上、滿溢,背脊一片冰冷。
風止樹靜,葉片不再飄落,不再窸窣作響。
此刻世上彷彿只剩下女人逐漸粗重的喘息。
咚。
女人立刻縮起身體。
咚。
女人聽出那是腳步聲。
咚。
是佐倉大人嗎?她的眼中浮現淚光、
咚。
女人抬起頭,看見模糊的巨大的黑影映在門上。
「是誰?」女人抖著聲音,勉力開口,問道。
黑影回答:「是鬼。」
女人慘叫出聲。
門被用力拉開,女人看見鬼背對月光站立。
是個穿著黑衣的鬼。
臉紅得似血,額頭上有兩隻角,獠牙伸出嘴唇,長及下巴。
鬼背著月光,女人卻能清楚看見那猙獰可怖的鬼的模樣。
「呀啊!」
女人背過身子想逃,可是手足僵冷了,動彈不得。
她回頭看著鬼,驚懼的面容垂掛兩串晶亮的淚珠。
雲緩緩飄浮,月亮被隱去,又再度浮現。
鬼的角和獠牙反射青白的光,眼珠射出橙黃的光。
「有沒有不守婦道的女人?」鬼以粗嘎的聲音問道。
鬼一步步靠近女人。
「有沒有苛待繼女的婦人?」
鬼站在女人身旁,居高臨下,以醜惡不堪的臉孔俯視她。
「嗚、啊……」女子不成聲的啜泣。
突然間因為嗆到而大咳,隨即又哭,眼淚、唾涎糊了一臉。
「看來有啊。」
鬼說道。咧開了血盆大口,銅鈴似的大眼放出黃光。
「那就吃掉吧。」
「吃掉吧。」
「很餓了。」
女人聞到血腥的氣味,又驚又駭。
「饒、饒過我……」女人哭著求饒。
「不敢了,再也不敢了……」
「不敢做什麼?」
「不敢、不敢再苛待菊姬……」女人邊說邊哭邊咳。
「唔,不敢了嗎?」
「對、對,真的……」
女人猛然一陣大咳,臉脹成醬紫色。因為快要窒息而緊掐脖頸,連連乾嘔,向前吐出一個圓珠子。
珠子大約指甲大小,滴溜溜地滾出。
鬼立刻彎身拾起圓珠,珠子在鬼的手中散著青光。
女人急促的喘息,看見鬼發出黃光的眼珠子又轉過來,短促地尖叫一聲。
「不敢了,真的不敢了……」她狂亂的喊叫。
鬼定定看著女人。黑衣無一絲飄動。
「記住這句話。」鬼說道。
女人忙不迭點頭。
於是鬼轉身,踏著沉重的步子離去。
不知何時,屋外的風又搖響了滿樹枝葉。
女人呆坐一會,白眼一翻,因為脫力而昏了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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